【脑洞】国王与幽灵
唐太宗征辽，行至定州，路侧有一鬼，衣黄衣，立高冢上，神采特异。太宗遣使问之，答曰："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言讫不见，问之，乃慕容垂墓。
——《太平广记·鬼·十三》
长安是这座国度最伟大的城市。
这座城市背后铺着澄金光华的天空涌动浮云，龙首山铁黑色的轮廓如同巨龙的翼。渭水浊流熠动金砂，沉晦的光晕与天边荒古的星辰遥相应和。
国王正是长安城最伟大的国王。
国王还是王子的时候，骑一匹白马，挽着弓，佩着雪亮的长剑。他与绝境山吐火的恶龙搏斗，打败过黑森林里恶毒的女巫。他的两兄弟怕他得到王位，为此意图谋害他。他早早察觉了阴谋，在玄武门用箭射穿了他们，浑身是血地走进太极殿从老国王手里接过了权杖。
国王的秦王破阵乐响起的时候，人们会在太极殿外的宴会上舞蹈。长安城里的居民可能属于任何一个种族，所有人都在这里过着康乐和睦的生活。北境打着金狼旗向圆月歌唱的狼族、西部大沙漠三十六国穿彩纱衣的异族人、高山上种青稞的雪妖，都会恭恭敬敬地叫国王一声“天可汗。”
国王是天的代言人。
可是现在的国王遇到了麻烦，跨过最东边积雪的孤山，就是矮人生活的王国高句丽。那个国家的摄政王弑主虐民，国王早就想踏平半岛，这是出征最合适的理由。
大臣们都告诉国王，前朝的君主曾三次攻伐高句丽而未果。那让营州数以万计的奴隶死在雪野里，所以前朝终于被愤怒的百姓推翻。
国王最信任的人是他的宰相，他是来自冥界的神族，羊鼻羊角，能从亡灵书上看到过去未来的一切，用铜镜照出国王心里的善与恶的精灵。宰相告诉他，妄自出兵只会让王国的方舟倾覆。铜镜上出现了猩红色面目狰狞的恶鬼，国王只好作罢。
后来宰相消失在泾河一场屠龙的征程中，国王砸碎了宰相的铜镜，他说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他亲自领王国身着明光铠的几万骑士，从长安一路进发到王国东部白雪皑皑的枞树林。
孤山下曾是古十六国之中燕国的领地，他们的故都龙城耸立着金碧辉煌的古堡，那些宫殿被没有灵魂的机械鸟看守着。机械鸟也看守着宫殿大道另一端惨白色岩石建筑成的陵墓。国王看着那些徘徊在已逝的生与永恒的死之间铜鎏金镶嵌着翠石的造物，不禁勒住马，感叹起来:
“这是何等恢宏的艺术啊！可是制造它们的人都早已深埋地底，陷入不可知的永恒黑暗。生命就像玫瑰花上的露水一样，前一秒还在明媚的阳光下，后一秒就要永远地消失了！”
夜幕降临在古堡，国王的骑士们纷纷睡去，国王却还醒着，他看见古堡背后幽蓝的天幕上划过一颗璀璨的流星，落入金鸟张开的口中。陵墓的顶端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影子，他伴随着檐下金铃的响动，俯视着国王，低吟道:
“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
国王拔出剑，向着夜空下的陵墓诘问:“何人?”
“我曾经是和你一样的国王，你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和我一样的幽灵。”
一阵悲伤涌进国王的心底，国王故意反驳道:“他们说如果我建立了不朽的功业，我就会渡过泛滥的冥河成为天上星辰一样的神明，而不会只像你一样，做一个孤单而畏缩的幽灵。”
“我也曾以为我会不朽”幽灵漂浮在国王面前，“我活在人世时佩着金刀，戴着纯金的王冠；我的黑羽鸣髇能射穿所有敌人的心脏；我复兴过我被灭亡了的祖国，我被他们奉为不败的战神；”
国王记得了，陵墓的主人是古燕国曾经的王，他是英雄传说的主角。故事里的他化为苍鹰与长蛇，在人世间游猎。他与厄运搏斗，最终失去所有曾与他有情羁绊的人。他复兴了祖国，却看见死亡在大陆上蔓延，看见万物如坠塔一般崩塌幻灭。
“我曾经拥有一切，但它们最后都散入了北风，我什么都没抓住。希望你能抓住真正值得的东西。”
幽灵怅惘地望着国王，低下头，似是在惋惜，又似是在怀念。
“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
正在此时，天地间破开了一道狭长的绯红，晨曦女神用她玫瑰色的手指拨开了黄金铸就的天门。幽灵望着暗蓝与胭脂红之间的一片苍白，低低地叹了口气，化为金色的光点消散在晨雾中。国王骑上马走过浮桥，去迎接骑士们再一次的跪拜。
国王这次终究没有赢。矮人族的冰剑碎片落入他的眼睛，他只能从东原一无所获地回到长安。他又路过了古堡，夜里却不再有浅金色的幽灵，悲怆而坚毅地徘徊在陵墓顶端。
回去的路上国王特意去了当年宰相消失的那片原野，立下一座玄石碑。那座碑光滑的底座如同五月初五日在江心淬炼过的铜镜，倒映着一个洁白的流着泪的灵魂。
